第23章 卿之志_魏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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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 卿之志

  第23章卿之志

  “唉”

  一记轻声叹息,荡漾在空旷的崇华后殿中。

  听罢夏侯惠所言的天子曹叡,有些意兴阑珊的起身,自拎着一酒壶在殿内漫无目的的踱着步,时不时还对嘴抿一口。

  秋高气爽的秋八月,夜风已然有些微凉,偶尔打着旋从洞开的殿门呼入,肆意挑逗烛台灯火之余,也让曹叡落在地上的影子时而张牙舞爪、时而萎缩困顿。

  一如他此时的心绪。

  盖因他知道,夏侯惠方才对九品官人制的定论,是失之偏颇的。

  但也正是他知道,故而才听出了夏侯惠的言外之意——有些犯忌讳、臣子无法宣诸于口的言辞,他以归罪九品官人制的方式隐晦说出来了。

  如魏文曹丕让陈群制定的九品官人制,在最早是有可取之处的。

  那时,前朝为国抡才的察举(举孝廉)制度,已然崩坏到“举秀才,不知书;举孝廉,父别居”的地步。盖因那时的郡望世家与豪右,已然完全左右了乡闾舆论,令察举制度沦为谋私利的工具。而九品官人制的推行,可以让庙堂中枢将抡才的品第人物权收回来,杜绝地方士族与豪右弄权。

  但有资格在曹魏代汉的过程中得利的人都知道,曹丕此举乃是在与士族作交易

  曹丕需要这些士族以世代为官在州郡乡闾积累的影响力,为曹魏代汉乃是天命所归背书;而代价这是通过九品官人制,将权力下放给士族作为犒赏。

  各取所取,皆大欢喜。

  然而,待数年过去,才发现九品官人制对社稷的威胁有多大!

  如原本被地方世家豪右徇私的抡才权力,很大一部分的确是收回庙堂了,但却不是掌控在君主的手中

  而是掌控在盘踞庙堂的世家官僚手中!

  更令人扼腕的是,曹丕在位时间太短不说,且还不务正业!

  竟不思将社稷根基夯实,亲自掘开的权力溃堤之口,也不思虑着如何堵上,反而毫无自知之明的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征伐江东去了!

  令曹魏社稷的先天不足,演变成了士族世家攫取权力的理由。

  且是日益猖獗肆意,逐渐有士族权柄盖过君权的趋势!

  方才夏侯惠提及春秋时期的世卿制,就是在隐晦的提醒天子曹叡——在春秋时期,世卿的权力过大,不乏下克上,国君被幽禁、驱逐或杀戮的事迹比比皆是。

  而他以自家夏侯氏作为例子,声称与宗室无异的夏侯氏,若是依法度被定品恐不入流,乃是在映射着曹家。

  曹氏虽然在魏武曹操这一代,已然不算寒门了。

  但若是再往上溯源嘛

  在官渡之战时,为袁绍作檄文的陈琳,给了一个很恰当的称呼——

  赘阉遗丑!

  比寒门更令人不齿的出身!

  亦是说,随着九品官人制继续推行,考之簿世的风气愈演愈烈,恐日后连天家都要被士族暗中鄙夷了!

  如此,曹叡听罢,焉能安之若素邪?

  尤其是他心中明白,九品官人制对于曹魏社稷而言,就如同饮鸩止渴一般。

  不饮,很快就渴死了。

  饮了,则是经历一个漫长且痛苦的过程再迎来死亡。

  而在期间,说不定能寻到化解毒性的办法。

  是啊!

  九品官人制是不可以废除的。

  不然,失去了士族世家的拥护与背书,汉室四百年的积威;凡日月所照、江河所至,皆为汉土的血性自豪;镌刻在十几代人骨子里的根深蒂固,这种天命所归哪能是曹魏想代就能代的!

  先前的儒家典范、道德楷模、被誉为圣人的王莽都失败了呢!

  换作赘阉遗丑来就行了?

  何德何能啊!

  当务之急,还是着眼实际,尽快寻出缓解这一局面的良策,避免曹魏社稷因为九品官人制而毒发身亡。

  而曹叡此时的独自踌躇,也并止于这点。

  他自是知道,夏侯惠既然提及了,也会针对这点思虑过解决的方案。

  故而他才迟迟没有发问。

  在帝王的心中,是没有绝对善恶与忠奸的。

  在问及如何打压士族世家的办法之前,曹叡且先要考虑清楚夏侯惠的立场,分析他想从中能想获得什么、能得到什么;以及彼之所需所求会对他、对曹魏社稷带来什么影响。

  倒不是怀疑夏侯惠要当逆臣。

  而是如今曹魏社稷的权柄,分别由士族与宗室执掌,乃是此消彼长的关系。

  夏侯惠的出身与宗室无异,现今谏言要削弱士族的权柄,哪怕他言之有理,但身为天子的曹叡,哪能不在心头上泛起制衡的权术呢?

  彼,何所求也?

  带着这样的心思,曹叡在殿内漫无目的踱步时,偶尔也会将眼角余光扫一下夏侯惠。

  夏侯惠此时很从容。

  慢嚼细咽的吃几颗干果蜜饯,再抿一口酒水,好不恣意。

  不是他没心没肺,而是真的饿了。

  下午的狩猎可是个体力活,且饮宴之上也没来得及吃几口就罢宴归来了。

  再者,他作谏言乃是出于一片赤诚,不需要担心天子曹叡会在崇华后殿藏了五百刀斧手来个摔杯为号啊

  问心无愧,何必惶恐呢?

  殊不知,也正是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作态,令天子曹叡颇为赞赏。

  无他,坦诚耳。

  以夏侯惠的年岁,曹叡并不觉得彼已然老谋深算到在谏言时包藏私心了,况且有荣辱与共的关系在,唯唯诺诺、卑躬屈膝的作态反而更见外、更不足与谋。

  “稚权,此生何所志邪?”

  回到席位坐下的曹叡,不知想到了什么,冷不丁的问了一句。

  “呃?”

  对于这个问题,夏侯惠微愣了下。

  本来,他还以为天子归座后,会问及如何遏制士族权柄的办法,哪料到曹叡会问自己的志向呢?

  不过,他很快也反应了过来。

  连忙拱手作礼,恭声作答,“回陛下,惠平生之志,有二。”

  志向竟还能有两个的?

  闻言,天子曹叡眉毛微挑,眼中冒出一缕兴趣来,催声道,“速言之。”

  “唯。”

  夏侯惠不假思索,慨然作言,“惠之志,一者,乃是了却君王天下事,嬴得生前身后名。不负自武帝以降予夏侯氏的恩荣;亦不负此生男儿身,可告慰父兄在天之灵耳!”

  “大善!”

  顿时,天子曹叡拊掌而赞,“稚权无愧夏侯氏之后也!”

  且赞罢,还举起酒盏向夏侯惠邀了一杯,“如此志向,不可无酒壮之!来,稚权,饮胜!”

  待放下酒盏,便又迫不及待的催声道,“稚权之志其二者,何也?”

  毕竟第一个志向已经是“了却君王天下事”了!

  那第二个肯定会高崇些,如志在开疆辟土、为天子创造万国来朝的盛况了?

  但夏侯惠接下来的话语,却是令他瞠目结舌。

  “回陛下,惠之志,其二者乃富家翁。”

  而且,夏侯惠在解释的时候,还带着满脸的惋惜之色。

  “原本,惠乃是想作一膏粱子弟,一生衣食无忧、恣意自在的。只是可惜,家中天资卓然如三兄、五兄者皆天不假年,亦令惠于少时便被大兄耳提面命,当为门楣奋争、为社稷出力。故而惠少壮难为膏粱子弟矣,唯有寄望此生临老了,可为一不劳神于案牍之富家翁。”

  额,原来如此。

  这次,天子曹叡听明白了。

  夏侯惠不是在自命清高或故作无权欲的姿态。

  而是在声称,身为夏侯氏一员的他,此生都愿意为曹魏社稷竭诚效忠。

  如若天子曹叡器重于他、以国士待他,他便会不以个人荣辱为念,甘为马前卒“了却君王天下事”;而若是曹叡将他当作庸碌之辈来畜养,他便会远离仕途归隐山野,作一个知足常乐、逍遥自在的富家翁。

  有点类似先秦士风的“君择臣、臣亦择君”。

  亦有悖两家荣辱与共的情谊,隐隐有“你若不贤明,我便远遁”的冒犯之意。

  不过,曹叡对此并不在意。

  生而为人,必有七情六欲,尤其是有能力且有抱负之人,哪能没点性情呢?

  而且在如今士族坐大的局面下,曹叡还巴不得与宗室无异的夏侯惠有足够的能力,为他在巩固君权的道路上冲锋陷阵呢,哪会在意这点不足挂齿的冒犯。

  故而,他在短暂沉默后,便又继续了先前的话题,“稚权,今与武帝时期之殊,其三乃何也?”

  “其三,则是吏治。”

  闻言,夏侯惠侃侃而道,“陛下,惠窃以为,以史为鉴可知兴衰。”

  “前朝盛世,先有文景之治,后有昭宣中兴,所秉法度,皆以霸王道杂之。概而论之,乃秉阴阳中庸之道,可张可弛,向悖殊途而同归耳。”

  “武帝时期亦然如此,以循吏、酷吏行王霸之道靖安地方。”

  “盖因奉法循理之吏,劝克桑农、循循善诱,以王道治州郡,不伐功矜能,百姓虽无称,然亦无觖望,皆奉法安之;而酷吏杀伐果断、手段残忍,可慑地方,纠尽奸轨弄法之徒,令恣睢豪右、乐乱小人不敢兴祸,皆畏法苟之。”

  “虽青史予循吏、酷吏两者臧否有异,然于社稷而言乃殊途同归,皆裨益国家之良吏也!而今,我魏国循吏不乏,却无有酷吏矣!无有酷吏,遂有世家豪右横行州郡,与奸凶之徒勾连欺凌黎庶矣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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