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、疯子_金枝藏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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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 、疯子

  第十九章、疯子

  侍卫手执火把将小山崖密不透风地护住,昏暗的夜色骤然亮如白昼,寒冷的夜风吹着火把剧烈摇晃着。

  “慕公子!”乔青霓由人搀扶着,却还是软倒在山崖旁,凄婉地唤着慕迟的名字。

  乔绾的眸动了动,呼吸不觉放轻了。

  这一瞬,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寂静无声起来。

  她看不见四周涌上来的护卫手中的漫天火光,听不见有人唤着她的名字,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空荡荡的山崖,那里早已空无一人。

  乔绾的脑海中却难以克制地一遍遍地回忆着方才的画面。

  ——慕迟为乔青霓挡下一箭,而后坦然地坠入山崖。

  甚至就连将乔青霓推开的力道,都是那样的轻柔。

  还有那支刺入他胸口的十字箭矢,与梦中男子一模一样的位子。

  乔绾已经站定在小山崖上方,看着底下平静的河水。

  当初在街市上,被丢弃在角落里的十余根糖葫芦,也是他根本不想要吧?

  除夕那夜他消失不见,也是根本不屑于同自己一起过甚么年节。

  最初在松竹馆,他弹奏霜山晓本就是为了吸引乔青霓的注意,是她自以为是地横插一脚。

  “幼时我曾被人戏耍,那几人故意将我推进宫池里。”乔绾突然低声道。

  乔绾停顿了下才继续:“宫池的水深极了,我挣扎了好久,后来是几个路过的宫女担心惹祸上身,将我捞了上来,”乔绾笑着转眸看向他,“母亲知道后,一边落泪一边将我按在池中,逼着我学会了凫水,后来母亲去世也未曾搁置。”

  她只是要去确认一件事情。

  景阑不解地看着她。

  乔绾不由想,幸好。

  然后,杀了他。

  原来,从那时起,他便已经想好算计她,将她和景阑推到一起了吗?

  可笑那时她竟还在为他出气。

  她明明有父亲,有爱慕之人,有兄弟姊姐,有血脉至亲……

  许久,她的眼底才多了丝困惑。

  果真如此啊。

  更可笑的是,来雁鸣山的路上,她竟还说会给他一个惊喜,原来,是他给了她一个“惊喜”才对。

  身后的人脚步嘈乱,她却只看向前方的黑暗,唇角的笑淡了些,眼睛睁得极大,没有一滴泪掉落。

  在她想求着乔恒为二人赐婚时,他想的却是如何能彻底摆脱她,将她推与旁人。

  幸好自己未曾将“赐婚”那句话说完。

  所以后来,她想要同他学习弹奏霜山晓时,他才会冷言回绝,却可以转头将曲谱送给乔青霓。

  “景阑,乔青霓应该受了惊吓,”乔绾觉得自己此刻定是平静过了头,连看她不顺眼的景阑都有些担忧,她扯唇笑了起来,这个时候竟还能开起玩笑,“你不去宽慰一下?”

  “乔绾。”面前有人在厉声唤她的名字。

  她边说着,边缓步朝小山崖上走去。景阑神情一滞,抿紧了唇跟上去,看着她身后的狐裘在夜风中翻飞着,发丝早已凌乱,弯起的眸子甚至比平日还要明亮,带着一股娇俏的狠劲。

  乔绾的睫毛轻颤了下。

  乔绾静静地想,她不是疯子。

  她还兴冲冲地将一件件衣裳首饰送去暖阁,红着脸说什么“红玉寓意相思,金丝绕意为此生纠缠再不分离”,还将白玉鸳鸯簪一分为二送给他,说着什么“一生一世一双人”这类妄言。

  他看着那时的自己,心中会是何感受?嘲讽?厌恶?还是觉得好玩?

  那件与她身上的狐裘格外般配的锦裘,他甚至没穿过一次便烧坏了,想必也是他厌极了与她相关的物件才烧的吧?

  可笑她竟然以为他是为了救那件锦裘才灼伤了手指。

  乔绾却蓦地朝前走了半步,纵身跃入下面平静漆黑的河水中。

  而今看来,真是可笑至极。

  毓秀阁那次,能够近她身将香囊神不知鬼不觉拿走的,只有景阑和慕迟。

  乔绾的意识渐渐回神,身体徐徐恢复了知觉,看向眼前的男人,却只轻声呢喃:“原来是景少将军啊……”

  如果他是,如果他是……

  景阑不明所以,片刻后反应过来,满眼惊惶,伸手便要抓她。

  可为何,她还是一个孤儿。

  如果慕迟不是梦中那个人,她要把自己曾给他的所有东西全部拿回来。

  否则,她满心欢喜地说出这句话,在他眼中,岂不是一桩笑柄?

  “乔绾……”景阑还要说些什么。

  所有那些她曾觉得不对劲、却将其解读为“他在意她”的过往,似乎都有了更为完美的解释。

  景阑神色微僵,看着她固执的眸子,给了她答案:“毓秀阁。”

  景阑紧皱眉头凝望着她,良久道:“先回去。”

  “乔绾,你这个疯子!”

  坠落的瞬间,乔绾仿佛看见景阑被人拉住,继而一声怒吼:

  乔绾仍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,好一会儿道:“景少将军,我能问一下,我的那枚香囊,你在何地拿到的吗?”

  乔绾已无法多想了,冰冷的河水顷刻将她包围,平静的河面下,是一个个细小的旋涡,朝下游流着。

  乔绾却径自逆流而上。

  所有人都以为,慕迟受了伤,必然会随波逐流。

  可只有她知道,他根本不知疼痛,即便胸口中了箭,只要他意识清醒,便能够逆流前行。

  乔绾克制着心中的惶恐不断朝前游,却在途径一片悬崖口时,水流骤然湍急,她咬着牙支撑着,在河水中起起伏伏。

  不知究竟游了多久,河水渐缓,河边的悬崖也已变成了河滩。

  乔绾只觉自己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下来,她爬上岸,用力地拧了下`身上冰冷的河水,火折子早已被打湿再不能用,只借着银色的月光朝前行着。

  冷风吹来,乔绾不觉瑟瑟抖了两下,肺腑的闷热缓解了不少寒意。

  走了约莫一里距离,乔绾的脚步停下了,安静地看着地面上的血迹。

  他应当受伤不轻吧?

  真好。

  乔绾死死抿着唇,继续往前走。

  她最终是在一处山洞找到的慕迟,他安静地躺在那里,脸色欺霜赛雪的苍白,双眸紧闭,眉头紧锁,身上的白衣潮湿着,胸口尽是暗红的血迹,那根长箭仍刺在他的血肉之中。

  乔绾在山洞口处站了一会儿,方才走了进去,一股血腥味涌了过来。

  乔绾脸色微白,行至他身侧,自脚踝处将那柄精致的匕首拿了出来,割开他胸`前的衣襟。

  苍白的胸膛上布满一道道新旧伤痕,而那只箭刺入的地方,一个熟悉的十字星状伤疤赫然呈现。

  只是因着是新伤,伤痕更为嫣红诡异。

  乔绾怔怔地盯着那个伤疤,盯了很久突然笑了一声。

  梦中那个杀了乔恒发动宫变的人,是他;掐着自己的脖颈说“陛下已经离去,轮到小公主了”的人,还是他。

  同样是他,将乔青霓护在了身后,毫不留情地结束了她的性命。

  一个小倌不可能在两个月后拥有宫变的实力。

  所以……他果然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自己啊。

  乔绾的思绪一片杂乱。

  仿佛有一抹声音不断地在自己耳边说,杀了他吧,杀了他吧,他这样戏耍你……

  乔绾死死攥着匕首,下瞬猛地朝他的脖颈刺去,却在触到他颈间肌肤时停了下来。

  她睁大双眼,盯着他苍白的颈部那一点渗出的血痕,手轻轻颤唞着,忍了一晚的泪珠蓦地便砸了下来,滚烫的泪砸在他的胸口,突然便止不住了,一串串地掉落。

  冷风阵阵席卷山洞,半晌后,乔绾用力擦拭了把脸颊,将匕首收了回来,看向他在梦中掐着自己的那只手。

  虎口处,还有那个熟悉的“绾”字。

  她自以为表明他是自己的人的印记,想必当初她刺这个字时,他心里很是厌恶吧?

  乔绾拿起匕首,用力在上面划了一刀。

  削铁如泥的匕首如野兽獠牙触碰到了血肉,血迹顷刻冒出,那个字也血肉模糊,再看不清。

  做完这些,乔绾方才抱着膝盖坐在一旁,目光怔愣地盯着洞口处。

  慕迟掉落山崖时,听见那声带着哭腔的“慕公子”,便知道,这一出荒诞大戏已然结束。

  一切都如自己所预料的那般。

  长箭穿透胸口,除却能感觉到冷硬的箭矢一寸寸钻入血肉,意识有片刻的游移,再无知觉。

  反是他飞上山崖前,身后那一声低弱的“慕迟”,搅得他心绪难宁,像是有丝丝缕缕的钝痛,在胸口逐渐蔓延,惹得他忍不住微弓腰身。

  他知道,乔绾始终在看着他。

  也知道,她已经猜到自己对她不过只是利用了。

  可是那又如何呢?

  而今她再无利用价值,不在意她知道与否了。

  坠下悬崖的那一刹那,他克制着抬头的冲动和心里莫名的空洞,坦然地迎向他为自己选的落幕。

  河水顷刻涌入,慕迟只觉自己全身被冰冷席卷,他凭借着最后清醒的意识逆流而上。

  就这样不知多久,肢体都僵硬起来,恍惚中,仿佛再次回到了当初冰冷的地牢。

  在来陵京之前,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地牢了。

  他梦见那是一个冬日,他在地牢中书写,只因太傅夸了几句,第二日李慕玄那个废物便带人前来,将他的十指一根一根地敲断。

  指骨断裂的声音在地牢中回荡,到最后,连毛笔再无法握住。

  李慕玄走到他的跟前,笑着对他说:“记住,以后见了孤,要笑。”

  “皇弟。”

  牢门“碰”的一声用力关上,火盆里最后一丝火星熄灭,地牢陷入一片漆黑之中。

  慕迟死死咬着牙,明知这是一场噩梦,却不知该如何惊醒。

  就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,撞得血肉模糊却难以得救。

  他拼命地渴求温暖,却陷入一片黑暗与冰冷之中。

  不知多久,地牢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。

  刺眼的光芒带着火热的温度,随着大门的徐徐打开涌入地牢中。

  光芒越来越盛,直至化作白光。

  慕迟猛地睁开眼,近乎贪恋地抬头看过去。

  一贯骄纵的乔绾狼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,浑身湿漉漉的,容色苍白,总是充满生机的眸子此刻也盛满了怔愣与空濛。

  却仍散发着令人向往的暖意。

  这只是梦。

  慕迟告诉自己,而后忍不住抬起手,去靠近、碰触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炙热人影。

  乔绾却飞快地朝后躲避开来,唇紧绷着,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
  慕迟的手僵在半空,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他醒了。

  又活了。

  慕迟遗憾地想。

  那么,眼前的乔绾是真的。

  她是真的随他跳下山崖了。

  慕迟看着她,她没有如往常一般,看见他便止不住的笑意,她的眉眼始终无波无澜。

  慕迟扯起一抹笑,一如往常道:“公主。”

  乔绾的睫毛颤了下,陡然讽笑一声:“慕公子还要装吗?”

  慕迟听着她的称谓,笑容微顿,眉头不觉蹙了蹙。

  多的是人唤他“慕公子”,可独独从她口中说出,无比刺耳。

  她本该风风火火地跑到自己跟前,张扬一笑唤他一声“慕迟”的。

  慕迟抬眸,不知为何,突然也厌烦了在她眼前的伪装。

  他再抬眸,眼底柔情骤然消散,反而被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取代,眼尾荡起一丝冰冷的媚意,唇角的笑更盛了,语气幽幽如同叹息:“真蠢啊。”

  明知他在利用她,却还跟着他跳下来,娇生惯养、高高在上的小公主,将自己折腾的这般狼狈,不是蠢是什么?

  乔绾看着再不加掩饰的慕迟,和梦中那个人的语调一模一样,忍不住紧攥着手中的匕首。

 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,只一个抬眸便让人知道,伪装得温柔的外表下藏匿着一颗极尽险恶的心。

  慕迟注意到她的动作,目光自匕首一扫而过:“想杀我?”他问得格外平淡,没有丝毫反抗的打算。

  眼下她的确有机会杀了他,即便不知疼痛,可失血过多体温过低,他已无多余的气力。

  乔绾被他问得一怔,紧盯着他。

  她的确这样想过。

  可在这一刻,看着这样的他,乔绾心底陡然释然了。

  她固然爱山,却并非愚公。

  那么从今日起,她就要开始学着,当那个自松竹馆里出来对她似水般温柔的慕迟;会紧紧拥抱着她为她挨鞭子的慕迟;会因为她拈酸吃醋便给自己戴上面具挡住这张脸的慕迟;还有……让她心动的慕迟。

  已经死在了这一片冰冷的河水中。

  永远不会再回来了。

  眼前的这个慕迟,不过只是帮着自己顺利离开陵京、通往自由的一个寻常男子罢了。

  乔绾紧了紧匕首,下瞬朝前一挥。

  慕迟微微闭眸,却只觉自己胸口的箭晃了晃,搅弄的血肉微颤。

  他忍不住呼吸一滞,睁开眼,却只看见暴露在外的柘木箭身被横切去。

  慕迟目光复杂地看向她,而后神色微怔。

  她的眼圈通红,双眸睁得极大,里面盛满了水光,却没有一滴坠下。

  许久,慕迟出神地呢喃:“真可惜……”

  “为何?”他问。

  她该恨他不是吗?

  乔绾沉默片刻,突然扬起一抹笑,她大方道:“舍不得。”

  话落,她站起身:“此处不便处理伤势,我带你出雁鸣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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