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 、预言_金枝藏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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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 、预言

  第四十一章、预言

  围场的气氛微妙而寂静,周遭无数双眼睛悄然注视着这方。

  乔绾曾于松竹馆买下慕迟公子一事,在陵京的皇族世家已不算什么秘密。

  可那时乔绾是尊贵无双的长乐公主,慕迟不过一介小倌。

  谁也未曾想到,如今二人的身份竟颠倒过来,想必这长乐公主不会太好过。

  乔绾回完那句“不客气”便再未说话,只皱眉不悦地瞪着慕迟,果然这个疯子一遇到乔青霓就犯病。

  慕迟的瞳仁一片漆黑,他看着乔绾坦然回应的神情,手指不觉蜷了下,胸口如被巨石压着,陌生的沉闷,令他险些窒息。

  乔绾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慕迟作声,终是没了耐心,走上前想要将他手中的花蝶簪拿过来,却没能成功。

  慕迟紧攥着花蝶簪,簪子在他掌心彻底变了形,成了一团烂银子。

  “这是我的东西。”乔绾拧着眉头抬眸看他。

  慕迟攥着簪子的指节泛白,面上却笑得一派和睦:“长乐公主送了我那么多首饰,如今我弄坏了长乐公主的簪子,自是应当再赔个更好的。”

  乔绾眉头紧锁,有一瞬间怀疑是眼前人做的。

  慕迟像是被她的动作逗乐了,唇半勾着:“怕了?”

  侍卫顿了下:“赵大小姐擅闯密林,不慎遇见里面的豺狼,右眼被抓伤,眼睛恐……保不住了,无法前来比试。”

  乔青霓一怔。

  乔绾一愣,藏春山庄的密林与陵京西边的树林相连,极为阔大繁茂,确有野兽。

  乔绾懒得细思他口中的“第二次”是何意,只冷着脸看他:“怎么?再有一次你要杀了本公主吗?”

  可慕迟却仍站在原地,垂眸看着乔绾,良久淡淡道:“第二次了。”

  慕迟没等她回应,重新撑起手中的弓,搭上锋利的箭,箭矢徐徐抬起,却未曾对准靶心,而是缓缓对准了前方白衣书生的心口处。

  乔绾的心不觉提到喉咙,却发不出半点声音,只下意识地抬手将程清川推到一旁。

  她的手指很热,也很软,曾经便是这只手,抚着他的背,为他上药。

  他说着,睨了一眼远处的书生:“也看不见长乐公主与人练箭的英姿了。”

  慕迟一动未动地看着冲到自己眼前的女子,一枚锋利的箭矢擦过他的脸颊,留下一道细伤,有血珠渗了出来。

  程清川一愣,只来得及对几人道了声“失礼”便被拉走了。

  乔绾抿着唇,刚要开口,身后却陡然传来一阵脚步声,侍卫模样的人跑了过来,半跪在地道:“见过慕公子,昭阳公主,长乐公主。”

  一直走到慕迟跟前,乔绾抓过箭袋中的箭,全部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与身上,因着用力而气喘吁吁的。

  慕迟垂眸,看着乔绾拽着书生衣袖的手。

  “真可惜,”慕迟的神情没有半丝意外,只笑看着乔绾,“看不见长乐公主的比试了。”

  便是乔青霓脸色都白了白,她见过慕迟抬手轻描淡写便将人的脑袋摘下来的模样,姿态从容且毫不费力,绝不可能躲不过乔绾那样慢的箭矢。

  第二次,在他面前,宁愿伤他,也要保护旁的男人。

  慕迟举着弓,箭矢正对着程清川,甚至在察觉到她的目光时,他还对她轻轻歪头笑了下,旋即松手。

  慕迟的目光落在她细嫩的脖颈上。

  乔绾紧皱眉头转过身去,而后双眸圆睁。

  慕迟的眸动了动,没有看她,只是轻笑出声:“昭阳公主难得来围场一趟,可要赏眼一瞧慕某的箭术?”

  乔绾涨红着脸颊怒斥:“你这个疯子,究竟要做什么?”

  而眼下却只觉后背有森冷且汹涌的杀意毫不掩盖地涌来。

  周围有人倒吸一口凉气,所有人都未曾想到,这个长乐公主竟还如此骄纵蛮横,一时只等着她凄惨的下场。

  “公主……”程清川只来得及吐出二字,冰冷的箭矢擦着他的手臂而过,划破了袍服,手臂一阵滚烫的痛,顷刻多了一道血痕。

  如今却拉着旁人。

  乔绾被他盯得后背一寒,不觉后退半步。

  可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?赵滢是乔青霓的人,她乐见慕迟和乔青霓在一起。

  可山庄的主人在修建山庄之初,早已派了数千守卫,围出百亩树林,从未有没驯过的野兽出没。

  他心中曾升起过无数次这样的念头,掐死她,自己便不会被一个这样虚荣骄横的女子牵动情绪。

  乔绾盯了慕迟好一会儿,听着他感谢自己送给他和乔青霓诸多成双成对的首饰,陡然觉得很没劲,松开手转过身,拉着程清川便走:“我们去那边练。”

  方才慕迟自她的发髻射穿长箭时,她直到花蝶簪落地才发现危险。

  “慕公子?”一旁的乔青霓担忧地看着他,总觉得此刻的他如同一只难以自控的兽,在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。

  长箭如厉风,直直刺向程清川的心口。

  乔绾本欲拉着程清川朝另一端的靶前,脚步却莫名地顿了顿。

  乔绾看着程清川手臂的血痕,心中怒火顿时涌了上来。

  她都已经成全了他和乔青霓,那个畜生竟还是见不到有人对她好!

  “多谢公主相救……”程清川苍白着脸正要道谢,却只见红衣似火的女子紧抿着唇,手中只拿着箭袋大步朝慕迟走去。

  不过就是射箭而已。

  “公主在看什么?”慕迟迎上她的目光,语调带着丝兴奋,朝她靠近了些问道。

  乔绾猛地回神,抿了抿唇:“你做的?”

  慕迟迷茫:“我为何要这么做?”

  乔绾一想也是,懒得再同他争论,转身便要离去。

  “公主,”慕迟叫住了她,几步走到她眼前,“春宴要结束了,公主早些回府。”

  乔绾凝眉,春宴晚上有焰火,明明要戌时方才结束。

  却没等她细思,慕迟的声音低了些,温柔道:“明日便会有人给公主,奉上脚梏。”

  既然总是不听话,那还是锁起来好了。

  乔绾愤怒地睁大眼:“你疯了!”

  “长乐公主方才不是还唤我疯子?”

  乔绾怒视着他,下瞬猛地将箭袋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,发出“啪”的响声,箭袋掉落在地上。

  众人鸦雀无声,满目惊惶地看着对慕迟公子又打又骂却仍毫发无伤的乔绾。

  乔绾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看着慕迟森冷的目光,心口轻颤了下,抿了抿唇,决定走为上计。

  她扭头便朝围场外走,顿了下又折返回程清川跟前,闷头道了声“抱歉”,转身离开。

  远处的众人不觉让开位子。

  只有慕迟仍站在原处,被打得偏过头去,本笑着的眉眼逐渐泛冷。

  “慕公子,你受伤了,先擦一擦吧。”低婉的声音响起。

  一方绢帕递到慕迟眼前,慕迟看过去,藕粉的绢帕右下角,绣着俊秀的“霓”字,和虎口那个粗鄙歪曲的“绾”字,天壤之别。

  曾经,乔绾便给过他一方一模一样的绢帕,要他还给乔青霓。

  “慕公子?”乔青霓低声唤他。

  慕迟回过神来,笑道:“字很好看。”

  说完,他却没有接,只是转身朝春宴外走,身上的阳光如被冻结,发冠上来时熠熠生辉的红豆簪此刻也已暗淡无光。

  乔青霓紧抿朱唇看着慕迟的背影,跟上前去,终在他要上马车时叫住了他:“慕公子。”

  慕迟脚步一顿。

  乔青霓的睫毛轻颤了下:“大齐前来接亲的队伍,这几日便会自大齐皇都燕都出发。”

  慕迟缓缓地转过身来,混乱不堪的双眸逐渐冷静下来。

 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眉目娇媚的女子,这个原本该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,不知为何只觉她的面容越发模糊。

  司礼自远处而来,恭敬地叫了声“公子”后,便立在马车旁等着。

  慕迟回过神来:“昭阳公主永远是黎国的昭阳公主。”

  得了他的保证,乔青霓安下心来,弯唇轻轻地笑了起来:“多谢慕公子。”

  慕迟颔首,转身上了马车。

  乔青霓看着车影渐行渐远,想到方才春宴上的事,不觉垂下双眸。

  司礼坐在马车前,看着四下无人时方才道:“公子,密林已经收拾好了。”

  马车内寂然良久,才低低地传来一声“嗯”字,嗓音嘶哑难听。

  司礼怔住,心中忍不住担忧。

  可马车停在慕府门口,公子从马车下来时,除却脸色苍白了些,及侧颊那道早已不再流血的红痕,神情没有半丝异样。

  司礼不觉凝眉,总觉得公子不像表面这般从容。

  慕迟径自去了书房。

  即便如今天暖,书房也总点燃着一个火炉。

  慕迟边往里走,边摘下发冠的红豆簪,看着上方镶嵌的红豆,良久捻在指尖化为齑粉,随意地扔在地上。

  满头墨发如绸缎散落,映着雪白的锦服,如飞仙妖鬼。

  直至走到书案后,慕迟将一路紧攥的另一只手展开,那枚花蝶簪躺在他的掌心,沾上了他掌心的血迹,银红相间,早已破败不堪。

  慕迟翻手,任花蝶簪掉落在地,目光落在书案上木箱上。

  ——那个装着乔绾送来的首饰的木箱。

  此刻看来,讽刺至极。

  里面的一件件一样样,都是乔绾送来的,他与旁人成双成对的物件。

  胸口一股戾气涌现,还夹杂着沉闷闷的感觉。

  慕迟猛地伸手将木箱拂落。

  木箱狠狠地砸在地面,顷刻裂开,里面的首饰散乱一地,瓷瓶碎裂的声音响起。

  司礼听见动静,忙走了进来,却在看见满地狼藉时一怔:“公子?”

  “全都扔了,一个不留。”慕迟阴森道。

  司礼迟疑了下,蹲下`身收拾起来,却在抓到白玉瓷瓶时,瓷瓶陡然沿着缝隙裂开。

  慕迟听见碎裂声,目光微凝。

  装着白玉膏的瓷瓶碎了,上好的白玉膏洒落出来。

  白玉膏旁,曾被烧了一半仍泛着墨黑的笏板躺在一根连理簪下,上方粗糙的字迹若隐若现。

  曾经,在般若寺,银杏树下的少女一笔一划地刻下了那四字,侧颜认真,神情虔诚。

  乔绾从春宴离开不久,便听说今年的春宴草草结束了。

  她在春宴出口遇见了赵家的人,他们抬着满身血迹却仍怕得瑟瑟发抖的赵滢,她的右眼血肉模糊,再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模样。

  乔绾看着赵家人离开才上了马车。

  靠着车壁,她才忍不住闭了闭眼。

  赵滢嚣张,她更甚。

  有一瞬间,她觉得满身血迹的人不是赵滢,而是她。

  乔绾本不想这么早回公主府,可一众下人满眼为难地看着她,最终只能意兴阑珊地任马车载着她摇摇晃晃地朝公主府行着。

  公主府更加严肃了,守卫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,陌生模样的下人不苟言笑地来往穿行。

  陵京也越发陌生。

  乔绾回到寝殿,刚沐浴完,便听见倚翠在外面道:“公主,昭阳公主来了。”

  乔绾皱眉,她不能出公主府,一些人却能进入,只是得层层盘问,乔青霓倒是说来就来。

  转念又想到,那可是乔青霓,慕迟控制了乔恒,敲打了太子,软禁了她,只有乔青霓是自由的。

  这就是区别。

  乔绾懒得再换新衣,只擦了擦湿发,披了件披风去了前殿。

  乔青霓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了,头上仍戴着那枚金丝红豆簪,见到她来微微起身:“皇妹。”

  乔绾再没心情作些姊妹情深的戏码,只点了点头,懒散地坐在主座:“有事吗?”

  乔青霓看着她,顿了下缓缓坐下:“大齐已着人前来迎亲了,婚期定在了下月初六。”

  乔绾侧头看了她一眼:“皇姐真觉得这姻亲能如期举行?”

  单是慕迟,都不会允许。

  乔青霓轻抿了下唇角,笑了笑:“慕公子说,不会的。”

  她不愿嫁给远在他国的太子,尤其如今乔家的皇室已然落败,她去了必不会被重视,不过是个承载着那个“预言”的虚假之人。

  乔绾并不意外乔青霓的回答,早便知道的答案了:“既然如此,皇姐来找我做什么?”

  乔青霓默了默:“慕公子对皇妹,有些不同。”

  “是吗?”乔绾讽刺地看着她,“比皇姐这命格尊贵之人还不同?”

  乔青霓摇摇头,并未再继续这个话头,只是沉默着。

  良久,她蓦地开口:“皇妹真觉得我命格高贵吗?”

  乔绾凝眉。

  乔青霓自嘲一笑,坦诚道:“钦天监的预言是假的。”

  乔绾怔住,惊愕地看着她。

  “母后生我的那年,静贵妃刚诞下一个皇子,林美人也生了儿子,只有母后,她生下了我。”

  “一个公主,也只有名号好听些,”乔青霓的眸色沉了沉,“可在吃人的宫里头,终是个无用之人。”

  “母后担心因生了我而失宠,便收买了钦天监上上下下,放出了那则预言。”

  “父皇果真越发宠爱母后,还册封了我为昭阳公主。”乔青霓轻轻地笑了起来,“母亲本想欺骗一下糊涂的父皇,却从未想过,这则预言到了最后,竟骗过了天下人。”

  “所以我要拼命地变优秀,要对得起父皇的恩赐,对得起天下人的苛责目光。”

  乔绾听着这荒谬的秘辛,只觉得分外好笑:“你告诉我,就不担心我传出去对你不利?”

  乔青霓看向她,摇了摇头:“我告诉你,是因为……”

  她的睫毛轻垂:“慕迟早就知道这些了。”

  “他说,他从不信天,所以从一开始,他便不信这则预言。”

  乔绾的神色愣了下,下瞬反应过来。

  慕迟早就知道预言是假的,得到乔青霓也不会得到天下,可是他仍选择了乔青霓。

  多么可歌可泣的感情啊!

  乔绾止不住地想要冷笑:“所以你来找我,是来炫耀你们的情比金坚?顺便让我不要不识好歹地与他纠缠?”

  乔青霓垂下双眸:“这也是文相的意思。”

  文相。

  这个如今在黎国大权在握的相国。

  乔绾看着乔青霓,思绪逐渐冷静下来,良久,她脆生生地笑了一声:“好啊,三皇姐。”

  乔青霓微怔。

  乔绾笑看着她:“不过,我要入宫一趟,你来安排。”

  乔青霓不解:“乔恒那般对你,还还当他是父皇?”

  乔绾浑然不在意她如何说,只继续道:“我还要两万两银子。”

  “这是何意?”

  “我不做亏本的买卖。”

  “两万两,是我当初在松竹馆花的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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