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 、西山_金枝藏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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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 、西山

  第五十九章、西山

  听见“楚无咎”的名字,乔绾的动作蓦地凝滞住。

  慕迟紧盯着她每一丝反应,缓步朝她离得更近了,再次问道:“嗯?乔绾?他真的是你的孩子吗?”

  “还是说,”慕迟俯身凑到她眼前,直直盯着她的眼睛,在她的瞳仁中寻找自己的影子,抬手轻抚向她的面颊,嗓音微哑,“你自一开始便在撒谎?”

  乔绾被脸上的冰冷触感激得一颤,她飞快地后退半步,看着眼前的慕迟,情绪竟诡异地平静了下来。

  “你都知道了?”她平静地问道。

  “知道什么?”慕迟故作困惑地反问,“知道你为撇清与我的干系,宁可撒谎说那个与你不过萍水相逢的野种是你的亲生骨肉?”

  “你才是野种。”乔绾皱着眉头,下意识地抬头驳斥。

  慕迟双眸微顿,喉结滚动了下,转瞬却笑得越发开怀,他颔首承认:“我的确是野种,”从出生便不该存在的野种,可是天也不要他,他不但生了下来,竟还活到现在,活到看着当初伤过他的人,纷纷便做他脚下的烂泥。

  慕迟侧了侧头,“所以,你还未曾回应我的问题。”

  明明愤怒于她的欺骗,恼恨她宁可撒谎败坏自己的名声也要与他撇清干系,可如今听见她亲口承认,心底却又难以遏制地钻出了丝丝缕缕的欢喜。

 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人,她竟敢说要将过去全部忘记,还要祝福他和旁的女子……

  秦夫人想了想,这到底是宛娘和叙白二人的终身大事,只点点头:“好,若有难处便同我说。”

  乔绾看着他:“便算是我不想要的吧。”

  慕迟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:“那些分明是你不想要的!”

  “宛娘?”

  走到门口的瞬间,几名丫鬟刚好出现:“奴婢叩见太子殿下,”说着,丫鬟看向乔绾,“乔姑娘,今日风大天寒,您在小榭的糕点未曾动过,可要收起来?”

  “慕迟,就当我们已经扯平了,不好吗?你放心,我会将关于你的那些不光彩的过去都忘掉,你也永远不用担心有旁人知晓那些事。你如今已经是太子了,天下那么多女子,往后你总会遇见那个令你忘却一切痛苦的人,我……”说到此,乔绾莫名顿了下,“我祝福你……”

  话落,连犹豫都未曾,转身便要离去。

  “乔绾!”慕迟打断她,只觉自己的脑海中有什么迸裂开来,如同烧红的烙铁坠入一块冰中,不断地滋滋作响。

  秦夫人不解地回身。

  可这力道在迎上她的目光时,如何都使不下去。

  “多谢秦夫人。”乔绾眯着眼睛笑着道了谢,转身走出府邸。

  秦夫人疑惑地看着她:“怎么?”

  说到此,她抬起头直直瞪着他,“怎么,你还要杀了我不成?”

  慕迟的瞳仁骤然放大,手不觉用了力气,她的手腕格外纤细,仿佛略一用力便能折断。

  乔绾顿了顿,见秦夫人知会她后正要离去,忙叫住了她:“秦夫人。”

  乔绾认真地沉吟片刻:“我会亲自和他说的。”

  然而欢喜方才冒头,他便清楚地听见乔绾说:“我骗了你,可你曾经也骗了我。”

  宁可代嫁、假死,都要逃离陵京。他给她的,分明比乔恒给她的还要好上数倍。

  乔绾转过头去,秦夫人大抵刚送客回来,唇角仍残留着笑意,看见她便道:“可巧碰见你了,便不用差下人去知会了,明日我得闲,便去叙白家同他母亲说一声你和叙白的喜事了。”

  乔绾对张伯笑了笑,钻进马车里,有些疲惫地靠着车壁,车窗开了一道小缝,晃晃荡荡的泄露出九原城的市集。

  乔绾突然笑了一声,她扬眉,颔首:“对,楚无咎不是我的孩子。”

  慕迟倏地道:“我要你亲口说出来!”

  乔绾下意识地后退两步。

  乔绾沉默片刻,弯唇笑了一声:“先不要说了吧,秦夫人。”

  这一次,再无人阻拦。

  张伯正坐在马车前等着,见到她来忙跳下车来。

  乔绾一人安静地朝府邸门口走着,只是目光有些怔忡,直至行到前庭处被叫住,她才省过神来。

  乔绾听着丫鬟们的声音越来越近:“你若没有旁的事,我先走了。”

  乔绾沉默着注视着眼前的疯子,他偏执地盯着她的眼睛,漆黑的瞳仁幽沉如枯井,眸一动不动。

  乔绾头也不回:“不要,扔了。”

  乔绾抿着唇,垂下眼睛,抬手覆上慕迟的手背,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,朝门口走去。

  “我骗你不过短短一月,你却骗过我半年,且你并无任何损失,我却失去了陵京的一切。”

  乔绾被打断了话,眉头紧皱,却在此时,外面传来几声脚步声,紧接着丫鬟门的笑闹声传来。

  下瞬手腕却倏地一紧,一只冰凉的手快速地抓住了她。

  “你究竟要做什么?”乔绾本就耐性不好,此刻听着外面的声音更是烦躁起来,“是,我骗了你,可你今日不也为我安排了这出好戏?”

  乔绾死死抿了下唇:“你既然都知道了,何必再装模作样地问我?”

  慕迟的眸光蓦地沉了一下,长睫如蝶翼颤了颤。

  慕迟看着她隔开的距离,方才在宴客堂,满堂暧昧地看着她与闻叙白,而今不过几个丫鬟便让她对自己避而远之。

  “我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你。”

  闻叙白知晓她的身份,秦知州也知晓她的身份,这样的九原城,陡然变得令人不安起来。

  却也并非伤心。

  乔绾垂下双眸。

  细细追究,摩兰和黎国关系如冰,黎国子民在摩兰不得入学入仕,和她当初的任性妄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

  如今用她换来这段平和,也算弥补了。

  冥冥之中,还是因果必然。

  乔恒几十年一心只求长生,昏庸不理朝政,她借着乔恒的光吃着山珍海味,用着绫罗绸缎,戴着金银玉石,享尽了荣华富贵。

  那么现下的一切,也是她该受、该偿还的。

  她曾经还担忧闻叙白若是回大齐考取功名,会否有一日自己的身份暴露,会耽误他的前程,如今也无需忧心了。

  她和闻叙白,大抵也只是……他看中了她的身份,她看中了他的脸以及帮无咎时的温柔体贴罢。

  “小姐,到了。”张伯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。

  乔绾应了一声,跳下马车,未曾从金银斋入,只从后门径自回了自己的寝房。

  房中幽静,炭盆徐徐烧着。

  乔绾走到铜镜前,将头上的翠玉簪取了下来。

  只是可惜这才戴了一次的翠玉簪了。

  乔绾抚了抚簪身,将它细致地放在一旁的妆奁上,躺在床榻上安静睡了过去。

 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,没有做梦,直接睡到第二日天亮。

  乔绾揉了揉睡得昏昏沉沉的太阳穴坐起身,而后才发现一旁的桌上放了半杯茶和一个瓷勺,想来是倚翠不放心她,夜里一勺勺喂给她的。

  乔绾心中一暖,刚巧倚翠端着温水走了进来,看着她道:“昨日小姐回来便睡下了,怎么都叫不醒,连晚食都没用,我今早便提早了半个时辰叫小姐。”

  乔绾笑开:“还是倚翠最贴心了。”

  洗漱后,乔绾坐在梳妆台前梳着长发,倚翠看见一旁妆奁上搁置的翠玉簪,笑问:“小姐今日还戴这枚簪子?”

  乔绾看着那枚簪子,顿了下,旋即笑开:“不戴了。”

  倚翠一愣。

  乔绾自铜镜中看着倚翠:“往后也不戴了。”

  倚翠一贯最了解她,察觉到什么,眉眼添了担忧:“小姐……”

  “无事,”乔绾想了想,从一旁的小屉里拿出一块绢帕,将翠玉簪包了起来,“往后闻夫子来了,记得提醒我还与他。”

  “您要还给闻夫子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可您才……”倚翠倏地闭嘴,心疼地看着她,“小姐,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?”

  乔绾想到昨日之事,唇微抿,下刻眉头却不觉蹙了蹙,许是屋内太热,她只觉胸口沉闷得紧。

  “小姐?”

  乔绾回神,轻声道:“倚翠,这几日金银斋要你多照看了,我想出去散散心。”

  她觉得自己很是烦躁,偏偏发作不开,只想去个开阔的地方,好好地散散心思。

  “我陪小姐去……”

  “不用了,”乔绾笑望着她,“让张伯送我吧。”

  慕迟从知州府离开时,路过了乔绾待过的那方小榭。

  丫鬟正收拾着桌上的点心,一盘盘点心完完整整,她一口未动。

  当初她迫他记住她爱的这些小玩意儿,反而是她自己不肯要了。

  也是,陵京的一切,她都不肯要了,哪里还会在意这些点心?

  司礼看见公子的神情时,便知公子大抵又被长乐公主气着了,心中忍不住轻叹:公子这是何必呢?左右他也对长乐公主下不去手,生气也只气着他自己。

  只是这些话他只敢在心中想想,说是不敢说的。

  二人走出知州府,迎面碰上了兵营的人,来人说阿尔赫部落的一小部人马现身固阳,时不时来叨扰我军将士。

  原本不是大事,司礼去处置便好,可令人意外的是,慕迟竟要亲自前往。

  司礼隐隐觉得有些不安,当一路疾驰于夜色浓郁时到达固阳后,司礼的不安得到了证实。

  那一小部人马有五十余人,平日袭击完便疾速撤退,令人头疼,可今日,那些人全都永远留在了固阳城楼下。

  哪怕到后半夜,残余的人马跪地求饶,仍无一名活口,血流成河。

  司礼想,这一次公子大抵是真的气着了。

  从固阳折返回九原城外的兵营,已经是第二日午时。

  天色格外阴沉,风声潇潇。

  慕迟披着雪白的狐裘,狐裘下的花裳仍沾着血迹,面无表情地朝幄帐走去。

  幄帐前,一名暗卫正恭敬地等待着,见到慕迟忙迎上前去,将一封密信呈上前去:“殿下,黎国陵京来的加急信件。”

  慕迟接过信件,边往里走边信手拆开。

  走到书案前时,慕迟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,直直盯着书信上的字。

  信上说,乔恒薨了。

  因身体虚弱,又常年服药,腊月初一那晚丑时三刻,咳嗽不止,呕出一口黑血后,死在了龙榻上。

  还未发国丧,未曾告知任何人。

  “公子?”跟在身后的司礼不解地唤他。

  慕迟回过神来,缓缓走到书案后坐下。

  他记得当初宫变时,乔恒为保命,说他终究是乔青霓的父亲,他若杀了她的父亲,这件事将会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。

  可慕迟却清楚地知道,那时自己脑海浮现的,是乔绾的身影。

  他甚至在想,乔绾之前想过求乔恒为二人赐婚,会不会……他留乔恒一命,她还会请他赐婚。

  可此刻,乔恒死了。

  慕迟望着书信上的死因,“常年服药”,指尖一颤,他倏地抬头问道:“乔绾呢?”

  司礼虽不解,却仍飞快去外面打探,不多时便已返回:“公子,长乐公主去了西山温池。”

  慕迟徐徐松了一口气,转瞬却又想到什么,眸骤然紧缩,起身快步走了出去……

  乔绾被张伯带着在九原城走走停停,却始终不知该去往何处。

  九原城内,她大多都已看过游过,而城外又无繁华之地。

  不知怎的,她突然便想到了只去过一次的西山温池,索性便与张伯一同朝温池不疾不徐地前行。

  到达温池时还不过午时,乔绾给张伯留了银钱便一人上了山。

  山中仍有雾气弥漫,厚雪层层覆盖着枯枝,溪水自山涧淙淙流淌,温润惬意。

  乔绾的心情好了些,不觉抬头,便望见了山溪流下的山石之上,雾气缭绕,如同仙境。

  登时她便起了兴致,沿着山路一路上了山头。

  西山山脉辽阔,山势却不算高,山头平整,一旁的巨石上还有书生在上方题的诗词。

  乔绾站在山崖边,身上嫣红的锦裘被山风吹得簌簌作响,却并不觉得寒冷。

  她俯瞰着远处被云雾笼罩的丛林山溪,只觉这一瞬一切都在自己的脚下,心情都随之开阔了许多。

  也是在此时,乔绾听见身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。

  乔绾茫然地回眸。

  一道花花绿绿的身影披着雪白的披风,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,他容色煞白地看着她,脚步仓皇,眼中竟充斥着巨大的恐惧。

  他张了张嘴,却只艰涩地挤出几字:“乔绾,”说出口的瞬间,眼中多了几分哀求,“回来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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