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4章 第八十四章_兄友弟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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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4章 第八十四章

  大年初三的月夜下,晚十点的小平泷镇上,老旧长街里,灯火星点。

  道边犄角旮旯里,积雪沾土凝成了脏硬的黑冰,温度低到零下,冰寒的气体摩擦过脸,冻得人肌肤僵硬,唇齿冰凉。

  受冷微张开的嘴,呼出的热气散成渐薄的白雾,沉落,消弥,再被迎风掀起的衣角拂擦过痕迹。硬靴静声蹋过红色砖地,江箫和沈轻并肩走在大路边上,冷风扑面,俩人都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。

  今年这天赶上情人节,营业的餐馆门口荧光灯闪烁,装饰着气球和假花,支着粉蓝色优惠活动的大标牌,成双入对从里头出来的,基本都是年轻小情侣。

  布置精致奢华的餐厅酒楼屈指可数,路隔很久才能遇上一个华丽的,在物质还不足以支撑得起浪漫的小镇上,年轻人少,花店少,服务业不发达。

  散步的两个人走了已经有一段时间,谁都没有说话,时间缓缓流淌,路上渐渐没人,不被打断的沉默也是一种默契。

  路很长,在经过道边儿一个瘸腿的丑雪人时,沈轻呵了口气。

  白雾弥散迷蒙了眼,他趁机把手揣进了他哥的衣兜。

  心事重重,思绪一直游离在外,冻僵的手指触碰过来,江箫被激得回过了神儿,偏头看他一眼。

  “哥。”沈轻望着他,眨动的眼睛流动着希翼的波光。

  “嗯,”江箫扯动了下嘴角,勉强摆出一个微笑,兜里和人十指相扣,他凑身在沈轻额上吻了吻,轻声道:“宝贝儿情人节快乐。”

  沈轻低下头,拱头蹭了蹭他哥的脖颈。

  乌黑绒软的短发,散着淡淡的清香,乖巧讨好地磨蹭着自己,软痒舒服。

  江箫闭上眼,睫毛颤颤微动着,他将下巴垫在沈轻的发上,半搂着他,怀抱着整个世界。

  沉寂处,飘出一声微声叹息。

  如果可以,他希望将此生都定格在这一瞬间,无忧无愁,无关世俗,他只要风月情爱,痴心相守,他只愿在岁月长河和他热烈相拥,再在风雪永夜里沉寂成冰,湮灭成灰……

  ……

  针秒回转,光速倒流,时间,回到今天中午。

  上午拜访了一个早年曾提携过他爸的老前辈,挺远的,开车开了好久,父子在老人家里吃了饭。

  他爸对这个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老人一直心怀感激,万年不遇一个伯乐,如果不是老人,江箫也觉得就凭他爸这种老实怕事、永远自守三分地的温吞性子,到退休也干不到主管这个位子。

  老人慈眉面善,谆谆嘱咐,但身体抱恙,只能以茶代酒,他爸席间感慨万分,喝了不少,走时,老人给他爸提了两箱茅台,还硬塞了江箫一千的红包。

  江箫临出门前,借口上厕所,把红包又放回了老人家洗手间的洗漱台上,然后搀着醉得不行的男人上车,让他爸躺在后座上歇着,开车带人去下午的饭局。

  他爸醉得不轻,印象中,江箫这是第一次见他爸醉这么厉害过。

  也许是自知会失言,他爸从不在他面前喝太多酒。

  男人嘴里嘟嘟囔囔,江箫在前头握着方向盘,开了热暖气,隐约听见他爸在讲一些抱怨他亲妈的话。

  一些,脏话。

  他爸讨厌他妈,他知道,他爸这个老实人,被他妈欺负得落下了心理阴影,江箫一直都很同情他爸。

  但他不知道一件事。

  就像他醉猛了累倒了,会呼唤他妈。

  他爸醉倒了,会发火骂她。

  贱女人,千人骑万人乘的……臭婊子。

  当江箫终于听懂了这句话,表情惊愕如遭雷劈,巨大的惶恐和震惊,大脑几乎瞬间死机,手打滑差点将车冲下三十多米悬空的高架桥,险些丧命。

  他不懂。

  他不知道。

  没人告诉过他。

  热流几乎瞬间从眼眶崩泄出来,在他脸上疯狂肆意的流淌,他紧咬着牙,呜咽着不敢出声,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伤心,该痛苦,该嘶吼,还是该再重新上一遍高架桥,直接开车冲下去一死了之!

  他从没出声痛哭过,他不敢,因为他爸会抛弃他。

  泪水纵横,握住方向盘的手一直在发抖,江箫大脑一片空白,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停车去质问。

  事实上,他也不用去质问,他爸已经回答了他……

  ……

  “贱女人不学正经……她是贱女人……”

  “涂脂抹粉搔首弄姿……勾搭着一堆男人去外面鬼混……”

  “她……就是个骚货……还没毕业……胎都不知道打过了几回……”

  “江箫……江箫你看看……你看看她就是你妈……你亲妈……哈哈哈哈哈……你还……哈哈哈还敢想她吗……你还要找她抱吗……哈哈哈哈你要去找你前几……前几个被绞得血流模糊渣成碎片的哥哥姐姐吗……”

  “你知不知道……如果不是我……如果不是我答应要娶她!她那只破鞋根本没人敢要!”

  “你他妈知道个屁!你个臭小子!我养你有多费劲,不知道感恩!你、你……他妈的……给你要……要五万块钱……都不舍得给……长大了就跑远了,以后……以后我还能指望你干什么……”

  “小箫,小箫啊……儿子……爸就是说说……你别走……别生气……你是爸的好儿子……爸都知道的……”

  “她回来……她回来过……她说她赚钱了要带你走……爸怎么忍心让你跟着那样一个女人……爸也会挣钱,爸养得起你……爸会对你好就够了……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……你是爸的儿子……”

  “小静……小静……她很好的……那些过去……她都不情愿的……她比你妈干净……知道吗,我们要当一家人……你还有个新弟弟……多乖的孩子……你怎么就不懂呢……”

  “小箫……小箫,爸想给你一个家,你懂吗,你知道爸憋得有多苦吗……爸过得……好难……你就不能理……理解理解我吗?”

  “小箫啊……别再想你妈了行吗……她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……眼高手低……非爱穿戴什么奢……奢侈名牌当上流社会……我们……我们都只是普通人……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……”

  ……

  后座上的人怨声不断,车前导航语音播报女声尖锐刺耳,浑身细胞被反复撕碎、炸裂、重组,头脑昏聩发胀,方向盘上滚热的水渍滴答,江箫机械地重复语音行路指令,面色麻木坐在位置上,听着他爸一句句将刀子插到他心口,泪眼一遍遍模糊……

  他根本就不记得,他是怎么将车停到酒楼的门口,怎么进去那满屋陌生人的包厢,怎么就挨在了陌生女孩儿的身边。

  他只是茫然地坐在位子上,看到洗完脸酒醒后完全失忆的男人,重新恢复成那个他一直敬重的模样。

  他看他温声和气地举着茶杯,手腕上戴着他给买的貔貅手串,他看男人坐在人堆里和他们聊天说地,给他介绍叔伯的女儿,聊起未来结婚生子,跟别人讲起他在市区的那套新房子。

  他爸笑得和蔼,告诉他,那将是他的婚房。

  一瞬间,

  枯眼充血,五脏震裂!

  天大的欺骗!!

  坐在原地默声崩溃的感觉是什么样子?

  金色貔貅闪烁着耀目的黄光,黑珠莹润的手串倒映着无数张他错愕的脸,他不解地望着他爸,他想起在家吃剩饭的妈,想起那个战战兢兢十多年不敢对他讲错一句话的沧桑女人,他想起他不懂事的弟弟,想起曾经追逐在他身后默哑的白脸娃娃。

  他还想起,那双母子刚进家门口时,他爸也是这样一副温善和蔼的表情,笑着跟他讲:那将是他的母亲和弟弟。

  他想起曾经那些彻夜痛哭过的长夜,想起他为他爸一切所作所为辩解过无数次的说辞。

  他尊敬的,可亲和善的,即便说错再多话、伤他再多遍心,他也依旧会去原谅孝敬的,他的老实人父亲。

  他突然就不明白了。

  交错重叠的陌生面孔,在刺眼的白光下影影绰绰,笑声夸赞他的中年男声,含羞带怯坐到他身边说加微信交朋友的女孩儿,酒瓶啪呲相碰,他不知道是谁和谁又定下了契约,辛辣刺鼻的酒液一杯杯倒进他眼前的瓷杯,起哄玩笑的大人,脆生笑闹的女孩……纷乱的世界,嘈杂喧闹,他浑身发冷地坐在位置上,突然很想念他安静的沈轻。

  烈酒可以暖身,他孤独到冷。

  于是他又违约了。

  仰头一杯杯白酒无计数地灌下了喉,喉管如针刺,辛辣直呛冲破脑顶,胃液酸胀翻涌着,手指攥皱了桌布,疼起来一用力,险些将整桌菜掀翻。

  晕醉迷蒙间,他伏在桌上,想给真正想念的人发消息,让他来接他回家。

  有双柔软带香的手过来搀他,尖锐得要划破肉皮的长甲,有意无意勾挠着他的手心。

  挨上他胳膊凑近过来的人,没有记忆里修剪整齐的润平指甲,没有清新竹叶的气味,体温也不是熟悉的温凉,于是那人被他厌烦地一巴掌挥掉。

  整桌正热闹的人被他扇下去的清脆一巴掌打得集体沉默,女孩捂着脸泪花直闪,跑着冲出门外,不忘回头愤声指责他分明有女朋友!

  她看见他微信名有个叫“我家祖宗”,他被她尖锐地哭嚷声刺的头皮发疼,一头栽晕倒在桌上。

  迷糊中发错了的信息,到了霍晔的手上,对方当即打了电话过来,被正凑近他身边摸手机的男人接了起来。

  一句“亲爱的,你在叫谁老公呐?又叫我去哪里接你啊?嗯?”,成功让他爸怒火中烧,当即和对方通了视频电话,倒吓得对面一跳。

  大红真丝睡衣半穿不穿的斜挂在身,视频对面躺在大床上半身雪白的妖孽,满脸错愕的盯着视频前的老男人,面膜啪叽掉下来,露出一张男生女相的脸……

  得知是江箫他爸,霍晔当即穿戴好衣服,敛起满脸玩弄的笑意,恭谨起身,对人颔首道歉。

  江箫听到老三声音时就醒了,见他爸对人客气应下后挂了电话,低头就去翻找些什么,一个激灵清醒过来,一把冲过去夺回了手机,不悦的瞪着他。

  他爸在人前丢了面子,一群老同学纷纷笑嚷撺掇着,让他干脆把女友公布给他们说了算了,也好省了他爸一桩心愿。

  他爸面色不悦地看着他,刚要放下去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。

  抹泪离开的女孩父亲,不怀好意地带头询问,他刚才电话里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人,是不是就是他所谓的“我家祖宗”?

  江箫冷眼瞪着他,不回。

  于是群嘲起哄,“交代女友”变成了“交代男友”,还有人突然叫了个“互通款曲”的词儿,玩笑着男人和男人之间自然是可以“互通”,老混账们玩谐音梗的黄笑话,无端让他觉得恶心反胃。

  他爸那个老实人,站在人堆里,只知道笑脸附和着赔笑。

  胃里在绞割,连带着五脏六腑都难受起来,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对那个乌烟瘴气的环境充斥着无尽的反感,江箫直冒冷汗,跑去卫生间狂吐。

  干呕,生理上的恶心,吐出上午进食的饭菜,呕出阵阵发臭的酒水,搜刮尽了肠肚,胃里空荡后酸液又反复翻涌,他头埋在冷水口下,冲着自己咳嗽不断的喉咙,抬头看见镜子里的小丑,涕泗横流。

  疲惫,狂躁,揭然而起的怒火逼迫脑血倒流。

  他带着暴怒回去,抡瓶子砸了半张酒桌,汤菜溅落一地,他又把起哄开他玩笑的、开霍晔玩笑的、开沈轻玩笑的老东西,全都指着鼻子骂了一个遍!

  为老不尊居心叵测,诚心跟他过不去,他也不再指望着他爸能说点什么,光凭他做出的这场酷似他妈在当年葬礼上的丢人举动,他爸就已经火冒三丈,他也不再试图去解释什么,没什么好解释的!

  他就是暴躁!他就是迁怒!他就是看所有人都不顺眼!

  如果当时有一把刀,他甚至都想要犯罪!

  犯完罪再自杀,一刀狠狠插在他的心上,他绝不会心慈手软!

  他宁愿给自己一个痛快,也不要再饱受这种断续绝望的煎熬。

  没人能理解他的痛苦。

  这世上,没任何一个人能够理解他……

  ……

  微风拂过,凉涩透寒,夜色依旧沉寂。

  江箫抱着沈轻,闭眼匀声呼吸,眼角,两行热泪无声滑落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

  关于那个房子的事,如果不明白,可以倒回第五章、第五十二章看看

  综合兄弟俩各自的看法,可见买那房时的名义(是名义)是给他爸妈养老的,将是他们爸妈未来二人世界的小窝(主要以为是买给沈静的,这个女人之前的命运很苦,之后十多年为家操劳辛苦,所有人都以为是江纪封送给她的补偿)

  江箫崩溃,是没想到他爸会骗沈静和沈轻,再加上上午的事,接受不了

  关于江箫生母

  试想一下,一个骄傲美丽明艳动人的高姿态女人,和老实本分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响的小人物闷骚男人,形象和三观差别这么大的一对男女,当初既然能凑在一起,结婚到岁数了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,也必有其不可说的秘密

  这章算是江箫三观崩塌的一章吧,不然断舍离三个字,他永远都做不到

  快了,大家忍过这几章就好

  还有哈,作话不收钱,有些事在文里分析太多又会显得太碎,如果大家不喜欢我解说,评论区扣哈子1~(我去别地儿叭叭)

  不然我老忍不住……

  谢谢大家的评论和支持

  (营养液这两天后台死活查不出来,等我再研究研究,感谢投营养液的小天使~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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