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八章 青涩的伤疤_就凭此剑斩断一切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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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八章 青涩的伤疤

  结束了...吗?孟玥勉强撑起疲惫的身体,天色始终阴沉沉的,风有些冷;铜板噼里啪啦地落在她身上,击中腰间的淤青。

  “这些是报酬。”男人边穿衣服边说道。

  “以后再有过不下去的时候,随时可以找我。”

  他留下了二百文,和那半筐鸡蛋放在了一起,以及,一个神情绝望的女孩。

  她明白男人对自己做了什么,她也曾反抗挣扎,当男人捂住她的嘴,孟玥疯狂地拳打脚踢,狠狠咬男人的手臂,但...

  “我听说,孟当的生意最近很不景气,你身为女儿,也想替他分担吧。”

  孟玥沉默了,男人说的没错,爹最近回来的越来越晚,神色也憔悴了许多,男人和爹有许多年的交情,他不会骗她。

  孟玥的手脚渐渐放下,顺从了即将发生的事。

  私塾撤了,她织的布也卖不出去...若非万策尽,她怎愿意承受这样的凌辱?

  “迟早有一天,你会主动来找我的。”

  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,本就漏风的大门敞开着,吹进习习冷风。孟玥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,但男人始终没有停下脚步。

  她抬起头,看了看桌上的半筐鸡蛋,以及里面的铜板;那些明明是维持生计的唯一,现在看起来却如此渺小...不切实际。

  孟玥回想起还在外奔波的爹,回想起早就死去的娘,回想起知性的泓心姐...以及...她不敢再想了。

  “我已经糟透了...糟透了...”

  风势愈发凛冽,扬起土灰,孟玥记得爹的叮嘱,晃晃悠悠地站起身,将窗户关好。她又走到门前,就在门即将合上时——她瞥见了不远处的枯井。

  爹曾讲过关于那口井的岁月,在爹还是孩童时,那口井维系着全村人的生活,全村的人都来这里取水、用水,久而久之,竟然踏出了一条条小径。

  “当年咱家门口人来人往的,简直像个小集市。”

  “为什么后来不用了呀~”孟玥好奇地问爹。

  孟当吧嗒了两口旱烟,笑了笑。

  “后来,有人喝出病了,就再没人来过。也不知为何,无人取水后,井中的水也越来越少,直到完全干涸。”

  那时的孟玥并没有注意到孟当笑容中的苦涩,她依稀记得,在那之前的半个月,娘去世了。

  她裹上一层单衣,对着斑驳的铜镜笑了笑,才察觉出爹当年笑容中的意味。

  “起码,要体面一些。”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体面,这是泓心姐姐教她的道理。

  迈出门槛的一刹那,云层中传来一声惊雷,顿时下起倾盆大雨。冰冷雨珠淋透了单衣,浇灭孟玥心中最后一丝温度。

  走到枯井前,孟玥缓缓跪下,干涸的井底此时已积了一层水,隐隐约约映出她的轮廓。

  很小的时候,她相信自己和那些外来的孩子没什么不同,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家长一见到自己和他们在一起玩耍,就大吼大叫地将他们拉开,骂骂咧咧地带走自己的孩子。

  后来,孟玥知道自己的村子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,她相信自己的家庭,直到娘死去的噩耗传来,她歇斯里地地哭喊,摇晃娘冰冷的尸体求求她不要再睡了...

  再后来,她发现虽然家中贫寒,但村中的大家都是一样的,先生说“不患寡而患不均。”即使略有清苦,她也能在邻里的接济中甘之如饴。

  直到,再没有人主动愿意援助他们家。她找到和爹交情最久,自己最信任的王叔,他却以这样“有偿”的方式施舍与她。

  令人绝望的雨还在下着,除了爹以外,她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了,如今又作出如此耻辱的事...孟玥紧咬着下唇,一言不发。

  现在,只需要什么都不想,闭上眼睛,任由自己坠下去,一切就都结束了。

  她紧闭着眼,滴答嘈杂的雨声似在为她送行。

  “晚安了,世界。”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。

  就在准备落下的刹那,一双臂膀挽住了孟玥,以同样温柔的语气回答。

  “天还没有完全黑,等阴雨过去...太阳还会照常升起。”

  是泓心姐姐,她的伞丢在一旁,和孟玥一样,浑身湿透。

  孟玥叩响他们家的门时,她被爹拦住,反锁在屋内,不一会传来爹的训斥声。

  “为什么...不让她进屋?孟家已经活得很艰难了为什么...不接济他们。”

  泓心她爹缓缓打开反锁的门,背着手来回踱步。

  “如果只有孟玥的话,我会毫不犹豫地借给她甚至...我可以把她接到咱们家,我能养得起;但,她不是孤儿,有孟当在。”

  泓心很不解。“有什么冲突么?孟当在的话,小玥的生活还多了份保障。”

  “你知道孟当在做什么吗!”泓心她爹忽然提高了音量,神情严肃。

  他顿了顿,似乎在回避,又似乎不想提起。

  “他在亲手毁了这个家,当然,这其中也有我的责任...”

  所以,吃过午饭后,泓心还是被允许来探望孟玥。

  “对不起,孟玥...我应该阻止爹才是,都怪我...来得太迟了。”

  “放开我...姐姐...放开我!”孟玥娇小的身体拼命挣扎,但还是被泓心死死钳住。

  “不...我不可能放手...我已经和爹说通了,我会接济你的...我也会好好劝说孟当...一切都会好起来的...”

  “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!”雨滴与泪水交融,从孟玥的眼角滑落,沉默的泪水变为呜咽。

  “已经...太迟了...”

  泓心还想再问,但瞥见孟玥裙摆间血迹的刹那,明白了一切。

  “谁做的!告诉姐姐,好吗?”

  孟玥轻轻摇头。“我不想再提起关于他的任何记忆了,现在的玥,就像这口枯井一样,它只是出了一次差错,有一个人恰巧喝出病了而已...但从此,在无人问津。孟玥也会和它一样...被人们唾弃,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。与其被人反复提及,不如...就此了结。”

  泓心紧紧抱住孟玥,随她一并哭泣,虽然爹告诉她一部分真相,但为了孟玥,泓心必须撒谎。

  “别看...别看我爹每天板着脸,一副谁也不敢招惹的样子,其实他...可脆弱了,但凡我出点事,他都会心疼地整宿整宿难以入眠...小玥,你爹也是一样的吧...他每天拼命地四处奔波又是为了谁?如果你不在了...那孟当日复一日的付出...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么?”

  即使是为了世界上唯一一个爱你的人,你也要拼命活下去啊...

  “姐姐答应你,不告诉任何人,你与枯井不同,它的使命,仅仅是作为一口井罢了,从诞生之初便是...”

  “孟玥...知道了...”她推开泓心的手,低着头,主动拾起伞,撑了起来。

  “陪我回去吧...”孟玥攥着泓心的手,仿佛攥住她的整个世界,因此攥得很紧很紧。

  等到孟当回来,雨也差不多停了,泓心见孟玥迎接孟当时已恢复了不少气色,也便告辞回家。

  “事情差不多圆满解决了。”泓心回家后思忖半晌,还是决定讲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爹。

  “你这是在逼良为娼。”爹冷不丁地驳回她的话。看着泓心不解地神情,他简单解释道。

  “孟玥不是不想死,而是你说的那些,让她背负了无形的压力,不能死。”

  泓心缓缓低下头,她也隐约察觉到,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。

  “但是...有些责任感也不是坏事吧...”

  “孟玥还太小,她根本承受不住生活的压力,迟早有一天,生活的洪水会将她的浅洼冲溃。”

  第二天,孟玥早早起来了,平静的夜晚险些让她忘记,直到看见那半筐鸡蛋,才想起痛苦的回忆。

  钱,已经被爹拿走了,再带回来也就不是那些钱了;鸡蛋迟早有一天会吃完,裙摆上的血迹也已经被泓心姐姐洗得干干净净了...

  孟玥忽然有一种开脱感,虽然类似于自我欺骗,但...

  “只要与这些相关的一切证据都消失,那这件事就不复存在了吧...没有人会提及,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...”

  可当她迈上街,却听见晒太阳的老太太们议论纷纷。

  “听说了没,孟家隔壁的老王,昨天犯大事了,听说还要被押送到衙门呢?”

  “真的假的啊...我看他平时还蛮老实的,没想到私下里...”老太太说着说着,忽然瞥见了孟玥。

  “诶?小玥,天气蛮好,好久没见你出门了。这不,正好聊到你嘛,昨天的事...你没受伤吧?”

  昨天的事...为什么你们会知道?孟玥感觉明媚的天瞬间阴沉了,平静的空气顿时狂风大作,她又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下午...

  孟玥一言不发,转身逃回了家里,紧闭房门。

  “诶?这黄花大闺女咋还不敢见人了。”俩老太太不解地耸耸肩。

  “说不定,昨天被偷东西的吓到了。”

  “他们...都知道了...我是个脏孩子...最肮脏下贱的人...为了钱可以贱卖自己的尊严...唯利是图...见钱眼开...不要脸...烂裤裆的女人...”孟玥蜷缩在角落,不停地喃喃。

  “姐姐欺骗了我,王叔也欺骗了我...他们没有保守住秘密,所有人都知道了...这件事不可能被忘记...我已经是众矢之的,是爹的耻辱...”

  孟玥想起了那口枯井,但泓心姐姐的话已断绝了她寻寻死的念头。

  无助的目光漫无目的地上下寻索,最终落在那半筐鸡蛋上。

  “鸡蛋...不,那不是鸡蛋,那是属于我的尊严...是我用尊严换回来的。泓心姐姐说得对,我不应该寻死...我应该替爹分忧才对...我应该...挣回更多的鸡蛋...”

  又是某个下午,得知王叔被衙门释放后,孟玥提着空空的篮子,推开王叔未锁的家门。她的突然造访,似乎在王叔的意料之中。

  “终于想通了?”

  “嗯...”孟玥咬住下唇,点了点头。孟玥还是孟玥,只是这次她的眼中没有害怕,没有犹豫,甚至连情感变化都没有,空洞洞的,深邃而寒冷。

  “与其相信那些表里不一的人,不如被你明码标价。”

  “早有这样的觉悟,该多好?”王叔放下旱烟枪,接过孟玥手中的竹筐。

  “这次要多少?”

  “和上次一样...”孟玥攥紧衣襟,泪水沾湿了她的手背,她不由自主地哽咽。

  “怎么了嘛~”王叔将装好的鸡蛋用布认认真真包好,放在门口。

  “如果感觉委屈的话,叔也不强迫你。”

  “不...”孟玥摇了摇头,朝着王叔绽放笑餍。

  她没有伪装,这是真心的笑容。犹如盛开在地狱的死亡莲华,七分无奈,三分妥协。

  “孟玥应该谢谢你才是。”

  只是,孟玥并不知道,泓心她爹是以偷盗罪为由逮捕了王叔,他在竭力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,但亡羊补牢对于已亡的羊来讲,已经为时已晚。

  孟玥的身体,犹如被魄璃划破般,无法愈合,即使愈合,也只会留下一道青涩的伤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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