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 、真相_金枝藏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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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六章 、真相

  第五十六章、真相

  金银斋内一片寂静,账房、绣娘及三两宾客纷纷诧异地看着乔绾。

  乔绾也未曾想到那盛气凌人的郭伍安会去而复返,特意给她磕头道歉,磕到头都流血才罢休。

  直至郭伍安抖如筛糠地离去,乔绾越想越是诡异,索性出门探个究竟,却没想到方才转过门外一角,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温柔道“那你想当太子吗”。

  乔绾的脚步僵在原处,看着半蹲在无咎面前的雪白身影,神色微怔。

  楚无咎并未注意到乔绾,小脸发白地看着眼前的男子,只觉得他的模样像极了说书先生口中的天上仙子,可笑起来又像那些吃人心的妖鬼,一时之间连乔绾交代的“见到他离远些”都忘了,只呆呆站在原处,一字也道不出。

  慕迟耐心地等了一会儿,又继续轻声道:“当了太子后,便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,往后,全天下都是你的。”

  司礼说,孩子大抵都喜欢顶好的物件。

  幼时他曾觉得,那吃不到的糖葫芦,得不到的太子之位,便是这世上顶好的物件。

  楚无咎仍听得懵懂,他不想当什么太子,只想当最好的大夫,以后可以给绾姐姐消去手上的伤疤。

  慕迟只扫了眼袍服便接了过来,颔首应:“好。”

  说完朝一旁的里间走去。

  乔绾闻言眉头皱得更紧:“殿下往后不要同无咎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。”

  账房和绣娘此刻已恢复如常,正笑闹着和宾客推荐着时兴的珠钗款式,看见乔绾进来刚要打声招呼,下瞬却齐齐静默下来,一同看向门口。

  账房朝乔绾看了一眼:“不知公子喜爱什么样式的?可去楼上小观……”

  乔绾转身走到一旁,径自挑了一件花花绿绿的绸缎袍服,拿给慕迟:“这是上好的苏杭绸缎做的,公子不妨试试?”

  乔绾只觉自己和这人说不通,转身便朝金银斋内走。

  慕迟的身影紧绷了下,攥着糖葫芦的手一颤,仍蹲在原处,好一会儿才动了动,徐徐起身。

  他身上的白衣为薄软的缎料,常人穿着总会显出轻浮之气,不像良家人,可这人穿上却无半点浮浅,反而更衬出几分仙气儿。

  乔绾的目光恍惚了下,直到手被无咎拉了拉才反应过来,垂眸笑了笑:“无咎乖,先回后院陪陪张伯可好?”

  莫名其妙的话,乔绾竟听懂了,可她却又愤恼自己的听懂,扔下一句“与我何干”,径自走进斋内。

  慕迟眼中的忐忑逐渐消弭,他缓步朝乔绾靠近了些:“我来找楚无咎。”

  账房一滞,为难地走向乔绾:“老板娘,您看……”

  他一直很清楚,自己在说什么。

  乔绾紧抿着唇,不知慕迟又想做什么,僵持了好一会儿,她倏地笑了一声:“好啊,我亲自给这位公子挑。”

  慕迟的心仿佛停住了,冒出阵阵局促不安,喉结微动。

  “问她。”慕迟打断了账房的话,淡淡应。

  像极了……当初在松竹馆的打扮。

  慕迟望着她唇角的笑,怔了一瞬。

  这件花红柳绿缎纹袍是随一批苏杭料子附送的,已在此搁置了一年多了,乏人问津。

  听着她不再是一口一个“殿下”的唤,慕迟的眉眼松了松,深深凝望着她:“是你不知道。”

  慕迟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刚走进来的乔绾,“嗯”了一声。

  慕迟走到她身后,嗓音如以往在公主府一般,放柔了些:“之前的那件白衣,找不到了。”

  正想着绾姐姐,楚无咎忍不住歪了歪头,走神地朝一旁看去,随后双眼一亮,直直地望向慕迟身后,脆生生喊道:“娘亲!”

  既然他主动送银钱,她不要便是不识好歹了。

  三两女客在角落红着脸看着来人,账房姑娘率先反应过来,见自家老板娘没有迎客的意思,匆忙上前:“这位公子可要选件成衣?”

  “哪里不着边际?”慕迟看向她,“不是你说,我若能做到和闻叙白一般,你也会和我一块?”

  乔绾怔愣了下,不可思议地问他: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

  乔绾脚步一顿。

  一袭白衣的男子走了进来,身上如披着云雾,不染纤尘,生着一副天工雕琢不出的容颜,天姿绝色。

  楚无咎看了一眼慕迟,用力地点点头跑开了。

  “乔绾。”慕迟忙唤住了她。

  乔绾低头看着冲到自己怀中的楚无咎:“怎么这么莽撞,也不……”她边说着边抬头,声音却渐渐停止。

  只可惜,这人周身太过冰冷,让人只敢远观。

  他边喊着,边越过慕迟朝乔绾飞奔而去。

  慕迟扯了扯唇,对她挤出一抹笑来。

  九原的隆冬极冷,可今日的慕迟却穿着松垮垮的薄袍,如轻烟雪缎,满头墨发只以一根漆色的木簪半束,肌肤如雪霜,青丝若漆墨,身上如同只有黑白两色,却又多了风华。

  在松竹馆时穿的那件,被他视作耻辱地烧成了灰烬。

  乔绾复又看向慕迟,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,皱着眉想要说些什么,却在看见他手上割出的伤口时微顿,最终只道:“殿下是来买衣裳的?”

  账房脸色复杂地看了眼乔绾,那件衣裳……实属别致。

  乔绾凝眉瞪向他。

  乔绾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处,任人打量。

  不多时,里间的珠帘被人掀开,慕迟缓步走了出来,窃窃私语的斋内再次沉静。

  那花花绿绿的袍服原本格外吸睛,可穿在这人身上,却仿佛成了陪衬,竟还是让人一眼便望见那张雪白的倾城脸,反而还多了几分华贵风流。

  “公子穿着这件衣裳,甚是好看。”账房夸赞道,往日宾客试衣,赞美之词她常说,可从未如今日一般真心过。

  一旁的绣娘也连连点头:“这件衣裳竟如此好看的吗?”

  “是这位公子的颜色好看……”

  慕迟恍若未闻,只朝乔绾走了几步,看着她。

  他这样做,满斋的都人朝她看了过来。

  乔绾听着那些人的议论纷纷,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陵京时,二人上街,她因女子偷觑他而心生不悦,他却戴上了面具。

  乔绾回过神来,身上却起了一层冷汗。

  她下意识地后退几步,沉声道:“公子穿着不错。”

  慕迟眼底如有光雾化开,他垂眸:“嗯。”

  乔绾又道:“五千两。”

  账房震惊地睁大眼,这附送的衣裳,能得十两银子便不错了,老板娘竟开口便是“五千两”。

  可令她震惊的在后头。

  慕迟眼都未眨便应:“嗯。”

  他边说着,边转身看向一旁的首饰,目光在琳琅的珠钗玉簪中寻找着,最终落在一对金累丝鸳鸯簪上,刚要开口,门外便传来妇人的笑声:“宛娘,我还未曾恭喜你啊!”

  慕迟转眸看去,门外走进来的妇人有些眼熟,由丫鬟搀着,径自朝乔绾走了过去。

  乔绾飞快地转身走上前去,唇角也扬起一抹笑,比方才要真切的多:“秦夫人要恭喜我什么?”

  来人正是知州夫人。

  秦夫人走上前拉着乔绾的手道:“你同叙白定亲一事,我一直想着要来,这不,今日才抽得工夫……”

  话音未落,一旁传来细微的动静。

  慕迟手中的金簪落回妆匣中。

  秦夫人疑惑地看去,率先见到那身花花绿绿的衣裳,而后看清那张见过一次便再难忘却的惊心夺魄的脸,蓦地想到之前随老爷在知州府门口迎接的那位贵人。

  秦夫人脸色一白,匆忙蹲跪:“臣妇拜见太子殿下。”

  此话一出,整个金银斋都死寂下来,片刻后纷纷跪在地上。

  慕迟凝眉冷睨着跪在地上的妇人,心中难以克制的戾气与烦躁,为她刚刚说的恭喜,也为……乔绾定亲一事,原来如此多的人都知晓了。

  可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仍站着的乔绾身上,眉眼渐松:“都起来吧。”

  秦夫人站起身,心中忍不住嘀咕着,那日白裳红裘如谪仙人的太子,今日怎会穿的如此……花枝招展。

  “秦夫人可有事?”乔绾率先打破沉默道。

  秦夫人此刻才想起来,从袖中拿出一封帖子:“过几日府上宴客,叙白与我家大人一向交好,此物本该是叙白交给你,可巧他今日和我家大人有事相谈,我便给你送来了。”

  乔绾接过请柬看了一眼,刚要应声,眼前递过来一根金簪,簪上的鸳鸯栩栩如生。

  她皱了皱眉,转头看去:“结账去找账房便好。”

  慕迟的手一动未动,安静道:“此物送你。”

  一旁的秦夫人神色微变。

  乔绾看清那是一对对簪的其中一枚后,心中恼怒:“你……”

  却未等她说完,慕迟便打断了她,面无表情地扫向秦夫人:“知州府宴客,孤怎么未曾听闻?”

  秦夫人被看得心底一寒,忙道:“大人派亲卫给殿下送了拜帖,只是殿下先前着人回绝了。”

  慕迟僵了一瞬,想起前日知州府似乎确有人去过兵营,他不耐地打发了。

  “孤会前去。”

  秦夫人颔首:“臣妇这便回府知会老爷一声。”

  说完,她飞快地看了眼那根金簪,转身离去。

  乔绾紧攥着拳,心中越发愤怒。

  她与闻叙白一事本就是秦夫人牵线,如今慕迟在秦夫人面前这般,秦夫人会如何想?

  金簪再次被递到她眼前,乔绾一怒之下重重拍在那只手上,看着那只苍白的手背上隐隐浮现鲜红的手印。

  周围隐有人倒吸一口凉气。

  慕迟仍拿着那枚金簪,眸乱了片刻:“你不喜欢?”

  乔绾刚要作声,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,转头朝后院走去。

  慕迟顿了顿,看着手中的金簪,缓步跟上前。

  长廊幽静,离着前堂与后院皆有一段距离。

  乔绾这一路走来,心中逐渐平静,看着跟上来的慕迟,沉声问道:“你到底要做什么?真让人觉得,你堂堂太子殿下也要自甘下贱来当姘头?”

  慕迟看着她冷淡的模样,微微垂眸:“我说过,你想要的,我都可以给你,包括曾经的那个小倌。”

  “你带着他去毓秀阁买衣裳首饰,我也可以……”

  “慕迟!”乔绾的声音陡然放大。

  慕迟看着她终于不再冷静的神情,终于扯唇笑了起来,可下刻却又凝滞,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:“我可以做的比闻叙白更好,乔绾。”

  “你在意那个孩子,我可以赐他大齐国姓李姓,可以封他为乔氏太子,往后……”

  “若我不愿呢?”乔绾打断他,“若我绝不会给无咎改姓呢?”

  慕迟的神色有些许的迷惘,好一会儿低声道:“为何?”

  乔绾没有做声。

  “你还在意那个人吗?”慕迟压抑着胸口疯狂的嫉妒,竭力维持着冷静,“你为他诞下孩子的那个人?”

  “对。”乔绾没有犹豫,冷硬地点头。

  慕迟的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下,手紧攥着,指骨泛着森森苍白,良久沉沉道:“若你执意如此,可以先……”

  “若我往后绝不会再生孩子,也不许你再有其他子嗣呢?”乔绾心一横,索性将话往更狠里说。

  慕迟的话停了下来,看着她。

  她当真只愿给一人诞下孩子?就这样在意?

  乔绾迎着他的视线笑了起来,如得胜之后张扬的笑:“慕迟,我不知你这些时日的这些举动有何意思,也没有心思去猜去想了,但不论如何,你我二人早在当初你于雁鸣山将我抛下时便结束了。”

  “我无需你用血救我,无需你刻意地迎合,更无需你对无咎视如己出,于我而言,那些早已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
  “乔绾。”慕迟哑声唤她。

  乔绾没有理会,仍继续说着:“我在雁鸣山上立了一处坟冢,你若是去过应当能看见,”她说着,死死地睁大了双眼,扬起头,扯着唇笑得更加粲然,“那是给过去那个小倌慕迟和曾经的长乐公主的。”

  “他们早就死了,被我们亲手杀死的。”

  “而如今的你……”乔绾说到此,喉咙蓦然紧缩了下,她偏偏仍继续不服输地道,“你不必和闻叙白比,因为你早已没有让我耽于其中的本钱,你于我也无男女之间的私情,即便你如今比那时更高高在上,权势滔天……”

  “够了!”慕迟猛地作声,嗓音沙哑得厉害,赤红染上了瞳仁,眼中一片幽深。

 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乔绾,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悬崖的边缘,哪怕再多一缕风,都能将他轻易吹落,而后万劫不复。

  他要竭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心底的疯狂,譬如,将她狠狠地压在身下,如过去近四年的时间里,做的那一场场梦一般。

  用这些出格的亲热,以证她方才说的都是假话。

  他想要用当年的那把金梏锁住她的脚腕,想要抓着她的双手抵在橼柱上,想让她未着寸缕地趴在他的胸`前,而后一下一下地,听着金梏撞击后清脆的声音……

  让他们的气息彻底交融。

  可最终,慕迟后退半步,静静地看着她,下瞬转身消失在转角处。

  乔绾仍站在原处,紧抿着唇,冬日的冷风吹着她的裙摆飞扬,她仍一动不动。

  她好像听见了自己心中有一个小人在疯狂地拍打着一堵厚重的墙,挣扎着,呐喊着,却被她生生压了回去。

  虽然会闷,但不会痛了。

  不知多久,倚翠走上前,温柔地为她披上了火红的狐裘:“小姐,回房吧。”

  乔绾睁大双眼看向她:“倚翠,我没做错。”

  倚翠轻轻地点头:“小姐没错。”

  “嗯。”乔绾笑了起来,放肆且张扬,“我要成亲了,我的以后只会更平静顺遂。”

  慕迟从战俘营中走出,身上的白衣血迹斑斑。

  门口守着的侍卫按照司护卫的嘱托,双手捧着绢帕呈上前去,慕迟却如没看见一般,径自直直走过,走进中央的幄帐中。

  未曾换下`身上的血衣,慕迟只平静地坐在书案后,安静地翻看着眼前的书信。

  侍卫在门外战战兢兢许久,最终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去:“殿下可要先净手?”

  慕迟淡淡地抬眸:“司礼呢?”

  “司护卫说,他今夜有时,许是黎国那边来了飞鸽传书,司护卫亲自前去了。”

  慕迟没有再应声,低头继续看着书信。

  侍卫等了好一会儿,手中的温水转凉,他才屏住呼吸走了出去。

  慕迟一封信一封信地看着,有固阳的战报,有黎国的情报,也有大齐的政务……

  直到看到一封大齐的书信时,他停了下来。

  信中说,李慕玄被软禁在府中的侧妃,为救自己落水的儿子,掉进湖里淹死了。

  不起眼的内容,唯一的特别之处便是,这个儿子是李慕玄的独子罢了。

  慕迟却拿着那封书信久久没能移开视线。

  一个母亲,为了救自己的孩子,可以赴死。

  那乔绾呢?

  乔绾今日说的那些话,是不是……也只是单纯地想要保护楚无咎而已?并非因着旁的男人?

  她怕楚无咎受委屈,才不愿再要旁的孩子……

  他那时迟疑了没有开口,她才会一怒之下说出后面那些话。

  不是所有的孩子,都如他一般是个怪物。

  也不是所有的母亲,都如那个他的所谓“母后”,宁愿选择毒酒。

  慕迟抓着书信的手不觉紧攥起来,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,可以说服自己,乔绾今日所说,皆是言不由衷。

  “来人!”慕迟扬声唤着。

  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司礼刚走到帐外,便听见公子的声音,忙掀开帐帘走了进去,却在看见他满身血迹时一惊:“公子?”

  慕迟哑声道:“备马。”

  也许他应该告诉她,他可以答应她。

  “公子?”司礼不解地上前,想要将手中的书信呈上去。

  慕迟却径自绕过他朝外走。

  “公子!”司礼壮着胆子挡到慕迟面前,“黎国来的飞鸽传书。”

  “改日……”

  “楚无咎并非长乐公主的亲生骨肉。”司礼高声道。

  慕迟的脚步僵在原地,良久他转过身来,不解地看着他:“什么?”

  司礼垂眸,将书信呈上:“黎国的书信,当初护送长乐公主北上的镇沅镖局镖师亲口所说,楚无咎并非长乐公主的亲生骨肉。”

  慕迟沉寂了半晌,缓缓上前将书信拿了过来,打开。

  极小的字条,只书了简单几句话。

  其意不外乎,楚无咎是镖师们于山贼手中救下的,乔绾将其一路养在身侧。

  楚无咎不是乔绾的孩子。

  慕迟抓着书信的手难以克制地轻颤着,心中升起一阵巨大的喜悦,可转瞬却被滔天的愤怒取代。

  乔绾骗了他。

  她也是选择“毒酒”的人。

  为了不要他,宁愿撒了这样的弥天大谎。

  她怎么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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